《八尺大人动画》

陈渠珍部九死一生终至内地，西原在苦尽甘来之际却香消玉殒

陈渠珍1906年毕业于湖南武备学堂，任职于湖南新军。1909年夏，陈渠珍被任命为援藏军一标三营管带，率部由昌都、江达、工布，至波密，一路平乱，屡建战功。1911年10月，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西藏，进藏川军中的哥老会组织积极响应。陈渠珍为同盟会员，深知形势危殆，于是策动手下湘黔籍115名官兵返回内地。

藏女西原与陈渠珍成婚，放弃优渥的贵族生活，随陈渠珍同行。他们从江达出发，取道羌塘草原，翻越唐古拉山，过通天河，再到达昆仑山口，入青海。一路上跋山涉水，断粮绝火，茹毛饮血，九死一生，到达兰州时仅余7人。

西原是陈渠珍一生中最大的贵人，以其忠贞、智慧、经验和生存能力，历尽艰辛万苦不顾自己的安危护佑陈渠珍，然而，他们安然到达西安后，西原却不幸身染天花，带着对陈渠珍的无限眷恋和牵挂离世，把凄美的爱情绝唱留在了人间。（接连载三）

E、柳暗花明。到了柴达木，帐舍渐多，物品丰富，番人亦友好，遂赠送藏币，吃肉进羹，下榻就寝。又雇佣青牛乘行，每牛索银8两，且供给日食。番人乘牛向导，夜宿幕帐，饮食无忧，且极丰厚，众心大悦。虽渡水十二，道路迂曲，气候尚寒，但有向导和物资保障，心神安适，纵辔徐行，十六天至柴达木。

柴达木到青海尚有五百里，其中三百里皆盐淖，须改乘骆驼。遇见十多年前由甘肃北而来的喇嘛们，皆亲昵友好，款待甚殷勤。陈渠珍部购备面食，雇佣骆驼，喇嘛又引一商人来见。此商人姓周，别号瑶青，年四十许，素来经商，往来青海二十余年，对前进道路极为熟悉。喇嘛说：“此君明日回丹噶尔，可为君等伴侣。”陈渠珍、西原等大喜，次日起身。行四十里入盐淖，道路难行，非骆驼不能行。水咸有毒，不可饮濯。好在此前商人以皮革为囊盛满淡水，系于骆驼之上供旅途饮用。若无此商人谋划导引，想必陈渠珍部又遭劫难。

行五日走出盐淖，皆平原草地，沿途山渐多，路亦迂曲，蒙古包不时可见，散居山麓道旁。是地居民，皆以游牧生活，牛羊骡马成群，食则牛羊，行者骡马。越往前走，人烟渐密，山麓渐多，所见番人多来自汉地，老者鬓毛已衰，但乡音不改，思乡之情，溢于言表。因此，友好相见如亲朋，受到盛情款待。又沿山谷前行，途中，商人高唱秦声，激昂慷慨，响彻云霄，众人顿觉心旷神怡。

路遇小沟，流水潺潺，游鱼甚多，长一二尺，身圆而肥，充满沟中。众人下马，以刀刺之，获四五尾，烹食之。陈渠珍、西原少尝辄止，仍食羊肉。其余众人，大吃大嚼，至夜间，皆呕吐，狼藉满地。次晨，行不远，陈渠珍略有呕吐，而西原毫无反应，安然无恙，生存能力可见一斑。之后临青海，过日月山，又行二日至丹噶尔厅，遂择旅店投宿休息。

F、羁旅岁月。陈渠珍部由江达出发，为冬月十一日，至丹噶尔厅，已六月二十四日，历一百九十三日之久。因筚路蓝缕，衣破赭黑，辫发结块，腥臭散溢，如野人似乞丐。市人见陈渠珍等奇装异服、人携刀枪，都到店中询问此为何人。故剪发洗濯，购制衣物，皆焕然一新。当地人又以为是南方人，且新自西藏来，遂妇女传观，商贾肃敬。

陈渠珍、西原在丹噶尔停七日后乘骡车行九十里抵达西宁。西宁繁华。投宿完毕，拜谒张镇军，详述援藏离藏始末、九死一生之旅，张镇军亦自叙身世、处境，相谈投机。张镇君说，如君英才，飞腾有日，今南归无资，当为竭力筹之，幸勿为虑。陈渠珍谢辞，归至逆旅。西原见陈渠珍久出不归，惊惧欲泣，至是，始破涕为笑。

又受约唔会陈太守，谈藏变经过。陈太守说：“君南归一行七人，旅费颇不资。顷张镇军，极称君才，共商备文推荐于甘督赵公惟熙。此公怜才爱士，倘一觏面，必有所借重，君亦不必亟亟南归也。”陈渠珍称谢不已。除其他原因外，陈渠珍是个文化人，亦是儒将，年轻有为，历经磨练，文武兼备，受人赏识、相助，不难理解。

张镇军、陈太守、颜管带等共馈赠八十金，张又遣其甥孔某持文同赴兰州，乘骡车六日至。谒赵督，人和蔼，陈述进藏出藏之情况，以及曲折坎坷之旅，赵亦不胜唏嘘，叹惋再三，并引孟子“天降大任”一章相勖励。复言：“近接川电，达赖已调兵围拉萨。我军万里孤悬，救援不易。倘迁延时日，粮弹两绝，则殆矣。昨中央电川滇甘三省筹备救援，此事殊为不易，君能在此稍等，将有所借重。”陈渠珍表示愿供驱使，言毕告辞。

有周逊者，向甘督署控告陈渠珍主使杀害左参赞罗长裿，因理屈而罢。陈渠珍愤而辞别赵督，旋即南走。赵督赠川资五十金，陈渠珍乃资助纪秉钺等人返回故里，然后，携西原乘车取道长安南归。

陈渠珍和西原从甘肃兰州到达陕西邠州，已是八月十四，次日即为中秋节，遂休息一日。陈渠珍买些酒肉，与西原共享。西原说，囊中羞涩，离家犹远，如此破费，何以得归？陈渠珍说，汝言诚是。但囊金有限，达到长安后，终须致书家中，待款方行，汝其勿虑。

至晚，有湘人王兆庆来会，问其弟王瑞林情况。王瑞林，由川随陈渠珍入藏，任司书。藏乱，即随陈渠珍出青海，途中病故，因以实告之。又详述旅途之艰难，生死之无常。恰案中有瑞林遗物墨盒，王君睹物思人，涕泪横流，良久离去。不久，王君复来，馈以酒食糖饼，对陈渠珍说：“君到长安，待款方行。然长安颇戒严，寓中日夜盘诘，吾乡童观察，有巨宅在城内洪铺街。现人去屋空，仅戚君兰生，为守是宅。我为君作缄介绍，君寄居其中，省事省钱不少也。”陈渠珍感激不尽。

G、香消玉殒。到长安，陈渠珍入驻此宅之一栋，打扫庭院，购置物品，亲自下厨，又写家书索款。居室幽静，烦扰皆无。陈渠珍与西原相依为命，跬步不离，时光静好。然转瞬又初冬，气候渐寒，需添置衣物，而囊金将尽，回款不至，概仍需两月，长安居大不易。又住二十日，囊金已尽。西原说：“家中回款需时，何能枵腹以待？无已，曷将珊瑚山售之。此山途中摩压，已久断碎矣。”入市，无人问津，后至一古董店，售银十二两而归。西原大喜说，得此以待家中款至，不忧冻馁矣！

陈渠珍、西原滞留多日，闲暇无事常与戚君聊天，得知有邻居董禹麓君，湘西永顺人，久游秦中，任某中学校长，又兼督署一等副官。为人慷爽好义，同乡多敬仰之。有此同乡，陈渠珍很高兴。见之，不苟言笑，学通中西，质朴无华，陈渠珍很敬重他。自后与其家室交往颇多，但再未见禹麓，因其事繁。

旅居至冬日初旬，老家无音信，手无余资，囊中有一望远镜，出售得银六两。陈渠珍很忧虑。他每次外出，西原必送出后关门，然后坐等他回来。

有一天，陈渠珍回来较晚，西原开门迎之，陈渠珍见西原面色赤红，惊讶地问询。西原说：“自君走后，即周身发热，头疼不止。又恐君即归，故坐此守候也。”是夜，西原卧床不能起。次日，又不食。问她想吃点什么？她说很想喝点牛奶。陈渠珍急忙入市购鲜牛奶给她喝，但她略微喝点，就不再喝。

陈渠珍慌忙请医生诊治，医生说：“此阴寒内伏，宜清解之。”一剂药未吃完，周身忽现天花，陈渠珍大惊，因为过去在成都，就听说番女久居内地，无不发痘死，百无一生者。于是，又去问医生，医生说：“此不足虑。”另开一方药，陈渠珍始终怀疑是否对症。从此药饵无效，病情加重。

一天早醒，西原哭泣道：“吾命不久矣。”陈渠珍问其故，西原说：“昨晚梦至家中，老母食我以杯糖，饮我以白呛，番俗梦此必死。”言罢又哭泣。陈渠珍多方劝慰，终不释。是日晚，天花忽陷，现紫黑色。陈渠珍知道无可救药，唯有暗中哭泣。至夜漏四下，西原忽然喊醒陈渠珍，哽咽道：“万里从君，相期终始，不图病入膏肓，中道永诀。然君幸获济，我死亦瞑目矣。今家书旦晚可至，愿君归途珍重，幸勿以我为念。”言讫，长吁者再，遂闭目离世。陈渠珍抚尸号哭，几经昏绝。

有疑惑者云：庸医误诊，陈渠珍应请更高明医生。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疾病，死亡率达30%至40%，虽然疫苗在此百年前已研发，但在中国接种者很少，庸医固然可憎，陈渠珍也可尽力再请高明医生，但不接种疫苗，得了天花无药可治，一切治疗都徒劳，西原难以幸免。贵为皇帝的同治亦然。1874年年仅19岁的同治皇帝染上天花，医治无效而身亡。若西原不随陈渠珍回内地，在藏地老家生活，恐怕不会染上天花。西原仿佛为陈渠珍而生，帮助陈渠珍度过困厄而死，这难道是一种宿命吗？让人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。

陈渠珍哀痛不已，但想到丧葬之事，迫使他打起精神，检视囊中余资，仅存票钱1500文。陈尸榻上，何以为殓，陈渠珍不禁伤心大哭。继念穷途至此，典卖已空，草草装殓，费亦不少，而此间熟识者惟董禹麓君颇慷慨，姑往告之。时东方渐白，即开门去，见天犹未晓，此去殊孟浪，又转身回。见西原暝然长睡，痛彻心扉，又大哭。过了一段时间，天已亮，便急匆匆到董禹麓处，嗫嚅告之。

禹麓惊问：“君余资几何？”陈渠珍犹饰词告之曰：“止存钱五串耳。”禹麓君皱眉道：“那怎么办？”略一沉思，即起身入内。一会儿，携银一包递给陈渠珍，说：“此约有二三十金，可拿回去作丧葬费。”，又呼其内戚罗渊波襄理丧事。

陈渠珍不及言谢，偕渊波匆匆返回。途中，渊波告诉陈渠珍：“禹麓家实际已不名一文，他所赠金，乃其族弟某贩羊寄存之物也。”陈渠珍亦不知如何言谢。渊波入市购衣棺，又雇女仆为沐浴更衣。称其银，得三十七两，可见禹麓君之慷慨高风。复延僧讽经。午后，装殓毕，即安放在城外雁塔寺。

陈渠珍在《艽野尘梦》中写道：余即伤死者，复悲身世，抚棺号泣，痛不欲生。渊波百端劝慰，始含泪归。入室觉伊人不见，室冷帏空，天胡不吊（老天为何不怜悯保佑我呀），厄我至此，又不仅仰天长号，泪尽声嘶也。余述至此，余肝肠寸断矣，余书亦从此辍笔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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